县衙终于对路难事故中的死伤者进行赔偿了,其中正常服役死伤的按官府正常的抚恤标准抚恤,至于被户科“乱点鸳鸯谱”的人家,则给予双倍赔偿。尽管路难事故与县衙点错了人没有直接关系,可毕竟不该人家去服役的,法理也不外乎人情。
颁发抚恤金的时候,县太爷花晴风亲自逐户走动,亲手把抚恤金发放到死难者家属手中,吁寒问难一番,家中因此失去了壮劳力的,花知县还当场免去了这户人家未来一年的赋税和徭役。
当然,县太爷是没有权力替朝廷决定免去谁的赋税的,这个权力属于皇帝。只有皇帝才可以下令免去哪里的赋税或徭役,花晴风的这种免去是一种变相的免除,实际上是由县衙筹措资金代缴。
那些借路难生事的泼皮无赖还在大牢里关着呢,眼下大牢的牢头儿也是徐伯夷的人,徐伯夷只要一声令下,就能把人放出来。但是这些人已经被确认为故意闹事,徐伯夷可以暗中主使他们,却不能公开和他们之间的关系,也就只好委屈他们在牢里多蹲些时间了,如果把他们捞出来那做的也就太明显了。
如此一来,徐伯夷也就不好再派其他人闹事,花晴风的抚恤举动,倒是在百姓们中间替他挽回了不少印象分。尤其是花晴风最后还宣布,将在驿路上立一块石碑,镌刻此次路难死亡者的名单,永远记述他们的功绩,在里长的带领下,那些百姓家属纷纷叩头谢恩,花晴风连忙上前,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。
“多好的百姓啊,官府只要稍示恩遇,他们就如此通情达理。”
花晴风心中感慨万分。一时间双眼也不禁湿润了:“乡亲们,在南方,我们大明的将士,正与入侵的缅人浴血奋战。保障驿路的通畅,就是最大程度地保障我军的战斗力,这些死难者都是为国捐躯的,理应受到这样的礼遇!另外……”
花晴风觉得,不管办不办,总该给百姓们一个交待,尤其是百姓们这么通情达理。他硬着头皮走出县衙的时候,还以为会受到百姓们的谩骂与围攻呢,如今百姓们对他却是如此尊重。
所以花晴风觉得,应该让今日的抚民之举,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。当然,仅仅是安抚民心的一句话,实际上他是不打算对此真正做什么处理的,所以他说的很含糊:“至于因为簿册混乱,错点役夫的事情。本县也是不会宽恕的。本县会着人严查,对相关责任人员一查到底,无论触及到谁,都会严惩不贷!”
“多谢大老爷!”
“谢青大老爷!”
百姓们更加感动了。不过花晴风这句话并没有一个期限,所谓着人严查,也不明确究竟让谁去查,至于“相关人员”。那就更是呵呵了,谁是“相关”,还不就是他一句话么。
可是就是这么一句含糊其辞。事后完全可以当成一个屁放掉的承诺,只因为是花知县说的,而且说的是如此的斩钉截铁、掷地有声,竟然又把百姓们感动的一塌糊涂。
叶小天是全程陪同花晴风抚民的,眼见花晴风提着袍裾,走过因昨夜大雨一片泥泞的小巷,拖着两脚泥巴迈过一户户人家那趟出了痕迹的古旧门槛,弯腰走进一幢幢低矮阴暗的茅屋,不嫌脏乱地握住一双双长满老茧的大手,吁寒问暖,满面和气,只觉这位花知县应该去金陵参加汤显祖、张泓愃等人票友成立的戏班子才对,这样的演技不去演戏真是浪费了人才,也不知他把自己老婆的嫁妆一份份送出去时,心中究竟愧也不愧。
这时候花晴风因为太入戏了,想把他亲民爱民的清官形象再拔高一截,便慷慨地给百姓们开出了一张可以永远不去兑现的空头支票,叶小天再也忍不住了,他蹭地一下就跳了出来。
“各位乡亲父老,县尊大人这番话,可是情真意切的!我就实话对大家说了吧,户科司吏李云聪,已经因为此事受到惩处,县尊大人将免去他的职务,贬为一般胥吏。而户科全体胥吏,尽皆罚俸半年,免去来年一年徭役与俸禄的人家,你们该缴的赋税、该服的徭役,就要用他们的罚俸来支付!”
花晴风脸色大变,奈何众目睽睽之下,他实在不可能冲上去捂住叶小天的大嘴巴。
叶小天提着一口丹田气,继续道:“本县主簿王宁,是户科的主管,户科簿册混乱,主簿大人难辞其咎。本县县丞徐伯夷,主持驿路修缮,对错点役夫一事也是知情的,却没有及时调整、纠正错误,同样要负责任。官官相护的事情在我们县太爷这里是绝不会发生的,所以,县尊大人已经上书弹劾他们啦!”
花晴风听得眼前一黑,差点儿没昏厥过去。他眼冒金星,只觉叶小天的声音忽远忽近,忽大忽小:“县尊大人还为此上书自劾,主动承担责任!乡亲们,家国一体啊,还希望乡亲们能够理解花县尊,能够全力支持本县,确保前线战局的保障!”
雷鸣般的掌声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起来,花晴风近来太过压抑,常有心悸的毛病,此刻再被叶小天这么一激一气,登时头昏脑胀,他指着叶小天,像一条出了水的鱼儿,无声地张了几下嘴巴,突然身子一歪,一头倒进了他小舅子苏循天的怀抱。
叶小天一看乐了,他本来还准备了几手应变措施,比如花晴风一旦不要面皮当众否认,该如何打断他的话,现在看来全都用不上了。
叶小天马上接口道:“不要乱,不要乱。这些天,为了确保驿路运输,县尊大人夙兴夜寐,过于辛苦了,昨夜更是连夜写下一份弹劾奏章,一份自劾奏章,彻夜未眠,劳累过度,以致晕倒。只要休息一下就好。大家不用担心!苏班头,还不快抬县尊大人回去休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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